女儿开着父亲留下的车,四处寻找线索。
李钧年轻时的旧照。
李瑗和李珍时不时去看父亲的快艇,寻找新的线索。
去年5月26日,李钧的遗体曾出现在防浪石下面。
海警提供的雷达视频显示,李钧网区曾有两艘船近距离并行行驶、追逐数分钟,但是否为李钧的遭遇暂无官方确认。
李钧出发的码头。
姐妹俩没想过放弃。
凤城镇人重视孝道,要是有人不照料生病的父母,会被乡亲们在背后“戳脊梁骨”。
提起“全职”为父追凶的两个表妹,王宏斌很是佩服。
王宏斌39岁,个头高大,租了一个大棚养皮皮虾。
父亲王峰那天和李钧一起出海,再没回来。
李珍和李瑗喊王宏斌一起追线索,他说晚上要干活,所以白天要补觉,下午两三点才能出发。
到了傍晚,又要回去干活了。
在追查凶手这件事上,王宏斌和李家两姐妹有很大的分歧——在王宏斌看来,生活还要继续。
父亲遇难后,王宏斌感到最大的变化是扑面而来的经济压力。
老婆刚下岗不久,还有两个孩子和母亲要养。
以前父亲捕鱼每年还能赚几万块,偶尔替他照看虾棚,现在生活重担全落到自己身上。
为了给他减轻压力,一直在家带小孩的母亲出去找了一份洗碗工的工作。
王宏斌是靠海吃饭的人,之前去海边找“凶手”时,查了码头的监控和船只,他心里别扭,后来换了个码头收皮皮虾。
后来再一起追查时,便不太说话。
李珍两姐妹印了悬赏传单,让他去贴东边的海域。
后来亲戚在他车上发现传单还在,他说“贴了也没啥用”。
李珍当面向他表达了失望,镇上也渐渐有了些“他爹死了也不去查”、“让两个妹妹跑在前面追凶”的闲话。
王宏斌觉得,理论上确实应该自己冲在最前,但他是家里的“顶梁柱”,没有这个条件。
尽管跟父亲不那么亲近,从小到大挨了不少骂,但王宏斌仍惦念父亲曾拿出血汗钱帮他填补亏空,心里难过。
出事那天中午,父亲在家里等李钧接他出海,王宏斌拉了一车虾笼回家,王峰看到立刻上手帮忙卸货。
“最后一面了,他还在帮我干活。
” 王宏斌说。
去年8月之后,他提出和表妹分头追查真相,两家人很少联系。
也有村里人理解王宏斌,认为李家太过“极端”。
在李家,几乎所有大事以前都是李钧决定。
二十多年前做虾米生意失败,亏了钱,冯素华就跟着李钧一起借钱,慢慢还。
后来开毛衫加工厂,李钧每天研究怎么落线、怎么系线头,男人的一双大手能系出来特别小的线疙瘩,靠着这个手艺,他顺利接到更多大厂订单。
冯素华不懂这些,就负责在家验货、管钱、照看工人。
有一年赶上用工荒,冯素华这辈子第一次去外地,就是跟着丈夫去工人们的老家德州,挨家挨户劝说回厂干活。
后来李钧买了一台全自动的织毛衫机器,夫妻俩半夜替着班起床,检查机器有没有卡线、织错的故障。
两人年过半百后,身体支撑不了频繁熬夜,李钧便退休去钓鱼了。
当地忌讳女性出海,冯素华不能去,想到别人的毛衫厂打工。
李钧不许,他和妻子说,向来是“老爷们儿赚钱养家”,一辈子没给别人打过工,到老了妻子怎么能遭这份罪。
但冯素华坚持去了,她的工作是“抽毛衫片”,不算辛苦,只是每抽一次,要用拇指摁一次线头剪,一天下来拇指指甲盖疼。
李钧从淘宝买了个两指操作的小剪刀给她用,半年以后还是心疼,不许她再去了。
事发后的9个月,李钧不时出没在妻子的梦里。
腰板还是挺得笔直,像刚结婚的时候一样。
他同往常一样话少,在炕头边站了很久,向妻子吐出一句话,“想吃啥就买啥”。
在大女儿李珍的梦里,他也不说话,而是拉着她走到桌子旁,在一把扇子的扇骨上写字,写的是“妹妹”、”孩子”、“家”。
李珍37岁了,性子最像父亲,有一点“倔”。
当年结婚触发了父女之间最严重的一次争执。
她选了一个小伙,家里条件差,李钧坚决不同意,怕女儿受委屈,但李珍坚决要嫁,几轮争吵后父亲妥协了。
后来婚姻变故,李珍觉得对不起父亲,“从小为我操碎了心”,甚至退休后下网捞皮皮虾,可能也是为了多赚点钱,贴补自己。
每年正月十三,靠海为生的海阳人会举行盛大的祭海仪式,祈祷出海平安,鱼虾满仓。
那天李钧也会精心准备,忙活着买蛋糕,蒸馒头去参加祭海。
今年只剩下一艘破损的快艇,和事发码头其他废弃的船只放在一起,9个月的风吹日晒,绿色的盖布已经发白、碎裂,垂下流苏。
姐妹俩还没放弃“追凶”,总觉得爸爸“受冤”而死,“这是女儿该尽的责任和义务”。
白天她们开着父亲留下的车,四处查证线索。
懂船的网友问,发动机是当场撞掉的,还是船在海里漂着的时候碰掉了?她们就赶往码头,把发动机电线的断口拍下来。
晚上,她们逐条分析网友留言,记下所有疑点和线索。
李珍有了一个新习惯,母亲和女儿都睡了之后,喜欢独自喝点酒。
这个习惯像爸爸,从前他也爱喝,藏了一玻璃柜的好酒,擦得铮亮。
最近又有人说,青岛某码头冲上来一艘快艇,船壳有击打的破洞。
她怀疑是遗弃的肇事船,又和妹妹驱车一两个小时,奔往青岛的海边。
何时回到正常的生活,她也不知道。
有天在外吃饭,李珍直愣愣地看着工作人员忙碌,“真羡慕,以前我也像他们一样”。
(文中人物均为化名)
来源:搜狐·极昼工作室